“留得他年寻旧梦，随百鸟，到湄江。”这是浙大西迁湄潭办学时，浙大教授创作的歌词，时隔65年，在湄潭中学竺可桢校长塑像前，由竺校长的女儿竺宁和她的同学喻令仪唱起，像一曲别情缠绵古老的歌谣，应和着湄江山水传递得很远很远。72年前的6月14日，浙大校长竺可桢首次来湄考察，最终确定将浙大迁往湄潭。2008年6月14日，竺可桢校长塑像揭幕仪式在湄潭中学隆重举行，竺可桢校长的儿子竺安和儿媳傅婉芳，从北京赶来，作为特邀佳宾出席。2011年6月14日，“纪念竺可桢首次来湄考察72周年座谈会暨求是精神学术交流会”在湄潭隆重举行，参会领导来到竺校长塑像前献花。第二天，竺宁来到塑像前，诚挚地为父亲献上花蓝。
历史的巧合
竺宁多次受邀没有来湄，理由很简单，不愿意为湄潭的父老乡亲再增添麻烦。这次却不请自到，是受家住遵义的喻令仪同学邀请，本来，按照她不想惊动任何人，是遵义市政协和红花岗政协领导不知从何处得知消息，才有了相关人员的陪同。当她们得知昨天刚刚举行的活动时，都情不自禁地为湄潭人民的深情厚意感动。喻令仪说，湄潭县举行浙大西迁湄潭办学七十周年纪念活动时，她来了。她说湄潭县邀请了全国各地的佳宾，接待工作做得非常周到细致。她埋怨竺宁错过了机会。
浙大迁来遵义、湄潭办学时，竺宁才9岁，那是竺宁一生中最为灰暗的日子，西迁途中，随时有飞机轰炸，有时正地吃饭，警报响了，她们躲进山洞还没出来，警报又响了。一次堂嫂抱着孩子拉着她跑到土边躲起来，正遇大轰炸，尘土飞扬，轰炸结束，电线和电线杆上都有尸体，场面非常凄惨。她说，国不强受人欺，浙大那么多学生弃学从军，就是爱国的表现。
1938年，她的母亲和哥哥在半月内不幸去世，给一家带来沉重打击，悲痛欲绝的她们只得擦干眼泪，随着西迁队伍继续前行。父亲是一校之长，肩上是一所大学的沉浮，很少顾及家庭，能做的是到达遵义后，将孩子们安排进相关的学校学习，于是竺宁和喻令仪就成为小学。小学毕业时，俩人又一起考入浙大附中。1943年来湄潭到初中毕业，湄江河边留下了她们的倩影。1949年，竺宁高中未毕业就从军参加了抗美援朝。回来后再考入大学学习，后一直在南京大学工作。竺宁9岁来到遵义，今年81岁，正好应了是九九归。
昨天，天公不着美，一大早就下起了大雨，奇怪的是，当人们正准备抬着花蓝到竺校长塑像前献花时，雨停了，之后又大雨如注。连天公都在这一刻静默致意。今天，竺校长的女儿又来到这里为父亲献花，相隔65年，第一次重回湄潭的竺宁，也选择了相同的时节来看望父亲，也许是历史的巧合。
湄江寻梦
站在湄潭中学校园，两位浙大附中学生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当年的影子，校园大多改变了模样，但校园球场边的山还在，山上树林密布，环境优美，是晨读的好地方；湄江河是她们的游泳场，在教练的指挥下，她们手拉着木桩学游泳，那是她们的体育必修课，游泳不及格，体育就不及格，就拿不到毕业证；湄江边上的水车，伊伊呀呀像唱歌，一直伴随她们学习，存留在她们梦里。此时，秀丽的湄江河上，百鸽飞翔，循着鸟的踪影，她们看到了当年常常游玩的万鸟归巢。
学校上课的老师有浙大教授或学生，对她们管理非常严格。吃饭时，教练一声口令：立正——开动。大家一起端起饭碗，席间鸦雀无声。教练姓吴，是一位工作严谨的人。喻令仪说，她的弟弟也在附中读书，与后来成为她丈夫的浙大学生唐楚材住在一起。一次在天津饭店（湄江饭店对面），正遇大雨，弟弟见到教练就想躲开，刚刚跑出去，后面一声音断喝：“回来。别跑。”他的衣服湿了，教练忙用手巾给垫上。
江边上，两位百发老人的情思向过去延伸，一个个带着历史记忆的故事随口而出。
一道河满足了她们的水车情结。看到清澈的小河，她们回忆起一段精彩的故事。来湄潭的第二年端午节，她们相约去黄家坝李成杰同学家吃粽子，为走捷径，过跳墩时竺宁掉进河里，她死死抱住跳墩，同路的朱保敏见状，伸手去拉，不但没拉起，自己也一并掉进河里，一旁的喻令仪大声呼救。远处干活的人听到呼救跑来，从河中救起两个孩子。对她们说：“姑娘家家的，别到处乱跑。这里危险得很，再过几十米就是湄江主流，那时想救都不行。”她们虽然没挨学校批评，这事却引起校方高度重视，以此教育学生下河注意安全。唐楚材让她们去寻找救命恩人。喻令仪说当时吓得要死，哪里想到问姓名。
湄潭县城三、六、九赶场，老乡卖李子、杨梅、板栗之类果子时，不用秤用大碗，一般几分钱一碗。学生们买果子时，就想方设法使劲堆，先将个大的堆在碗四周，然后再往高处堆，有时一堆一大碗，只要你有办法，堆多少都归你。老乡们见学生们如此聪明，不但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夸学生聪明。
湄潭人对浙大师生买东西都比较优惠，校门口有一个姓王的婆婆卖泡菜，只要是浙大学生到店，要吃泡菜尽管拣。还有一家卖油的，只要是学生都会多给一点。这些学生娃远离家人，生活不易，老乡们便能帮则帮。
竺校长在遵义时住傅梦秋家，物价飞涨时，竺校长觉得应该给房主涨点房租，于是让夫人去找傅梦秋。傅梦秋说，你们千里迢迢来支援遵义、湄潭，推动了一方教育事业的发展，我们要感谢你们，哪有涨房租的道理。第二个月不但没涨房租，还将原来的降了一些。
那时学校吃饭尽饱，竺校长虽然公务繁忙，却很关心学生生活，不但派人监督厨房，有时还会摸着喻令仪的头问：“吃得饱饭不，饭菜好吃不？”
苏步青教授的妻子是日本人，他要去日本接妻子，当时正值抗战，中国人恨死了日本人，要从日本接回妻子的难度可想而知，竺校长去省政府开出通行证，准许苏教授一学期假，另给800元路费。苏教授问，你就不怕我一去不回？竺校长笑着拍了拍苏教授的肩膀。苏教授曾在一篇回忆文章中说，他在浙大努力工作，也是为报竺校长的知遇之恩。苏教授孩子多，家庭生活非常困难。一天，竺可桢校长到苏家，看见苏教授在切萝卜晒，竺校长问这是什么？回说是粮食。苏教授的两个孩子不能到校住宿，因为在家是几人合盖被子，而去学校家里就拿不出被子。竺校长就给胡家健教授讲，走读生也给助学金，也准许在校吃饭，于是解决了两个孩子的吃饭问题。
令仪考上浙大附中时，从遵义走路来湄潭，家里请人为她挑行里，第二天走到黄家坝时走哭了，只得又歇一晚，第三天才到湄潭。她的小学老师和唐楚材是老乡，在附中公布考生时，老师托唐去看榜，遇大雨，衣服淋得湿透。唐看榜后用急信告之她和竺宁等五人都考上了。上学时，老师又托他为喻令仪报名。后来喻的家人问起，唐说受人之托要忠人之事，于是喻的父母很感激他，认为唐是一位诚实人，值得信赖。唐楚材去遵义时，喻母做一大桌好菜招待，诚实促成了唐和喻一段美好姻缘。唐毕业后留在遵义工作，夫妻二人同为教师，终爱一生，恩爱百头。
学生宿舍因学生多而拥挤，一个大通道，学生分上下铺，竺宁和朱保敏睡上下铺。纸糊的窗户破了，风灌进来，指导老师就来给她们糊好。
一个个尘封的故事，是那样的美好而让人怀念。湄潭人的纯朴善良、浙大师生的求真务实、竺校长的宽广胸怀，无不让人钦佩和感动。
回家的感觉
湄潭，是让她们魂牵梦萦的第二故乡，65年的思念，付诸在这次回家的寻梦中，两位童年的朋友，经过几十年的寻找、打听，终于走到一起，当她们在贵阳机场见面时，那种相逢的氛围感动着周围的人。最先发现竺宁阿姨的是女儿：“妈妈，一定是那个。”循着女儿的目光，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提着行里走来，虽然几十年不见，喻令仪还是一眼认出是日夜思念的同窗好友，她快步上前，抱住竺宁，两人泪如雨下，分离半个多世纪亲如姐妹的同学，在经历了人生的无数坎坷后，终于相见于机场这个特定的环境，怎不叫人落泪。
宁沉默寡言，喻令仪活泼开朗。整个寻梦过程，竺宁说得最多的话是回家的感受：“65年来第一次回来，湄潭发展了，世界在前进，人们的生活水平在提高，文化也在发展。湄潭不但风景好，人也好，对浙大西迁办学的支持大，湄潭重视与浙大的联系，湄潭人民对浙大的感情深，这是相互的，浙大对湄潭的感情也深。我父亲特别注重当地工农业的发展，浙大农学院对湄潭农业方面的科学研究，促进了湄潭农业的发展，在湄潭茶叶的栽培上也一样，研究成果不少。浙大在湄潭办学促进了当地人观念的的转变，如女孩子下河游泳，开一代新风气，起到了促进民族意识作用。我在这里生活了几年，应该回来，看看湄潭的发展，也是了一个心愿。”
笔者想请竺宁讲讲父亲的故事，她似乎有些为难。其实关于她父亲的故事太多，一位在科学界都鼎鼎有名的人；在抗战那个特殊历史时期肩负重任的校长；在学生因闹学潮被抓，能直接书呈国民中央政府要求释放学生的人；毛泽东看到他的重要论文《论我国气候的特点及其与粮食生产的关系》后，专门请他到中南海面谈的人，其经历非同一般，故事也会特别感人。然而竺宁什么也没说，从竺宁和竺安身上，时时处处能感受竺校长的存在。“虚怀若谷，不武断，不蛮横。专心一致，实事求是，”这是竺校长倡导的“求是”精神，也是竺校长及家人奉行的原则。问及竺校长的晚年，竺宁只说还好，因肺气肿去世，享年88岁。像许多浙大师生一样，来湄潭她们会用“回”字，是啊，回家的感觉真好。喻令仪说她和老伴原来专程来湄潭玩过。2009年，受邀请回来参加活动时，遇到了同班同学余玉寅，俩人因为名字的读音相近，常常在老师点名时回答出错，这次见面，余开玩笑说没有福份娶她，好生遗憾。
在核桃坝、田家沟一带，她们感受到湄潭农村的巨大变化，对第二故乡的感情又加深了。
湄江在青山绿水间流淌，寻梦的气息在第二故乡久久缭绕，远方的游子时常低吟那段摧人泪下的思乡曲，两位百发人随百鸟到湄江寻梦，也许是她们此生难忘的行程，湄江河上飞行的百鸟，将永远飞翔于她们的梦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