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漫漫人生路》之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三十四

  • 悬崖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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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2013/1/29 11:5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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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鱼嘴上的劳教“右派”

六二年秋,我们解除了武装关押,搬迁到紫坪舖我们来灌县时住过的那个废工棚里。修理都江堰的工程开始了。在这里採河沙、採卵石。我们也开始实行“工资与工作完成量挂钩”的计件工资办法,鼓励人们多出力。一天傍晚,队部喊我去问话。我一进去,看见岳义、李禹白、张玉清和415总队的查世杰股长坐在桌子后面。他们面带杀气。叫我坐在前面两公尺远的一张矮木凳上。刚一坐下,姓查的从腰间掏出手枪往桌上一拍,吼道:“你叫什么名字?”顿时我吓得一身冷汗。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过了一会儿,我镇静下来,心想,我没做什么坏事,怕什么?回答了他的问题。他又问:“你干了些什么?”答:“没干什么。”他又吓又诈地说:“老实交待,否则有你好受的!”我回答说:“没干什么。不知你们要我交待什么。”……折腾了两个来小时,他们一无所获,弄得我也莫名其妙。最后不得不放我回工棚去睡觉。后来才听说,他们怀疑我与付汝舟他们有牵连。

不久,101中队又搬到都江堰二王庙对面的鱼嘴上,住在一幢旧木屋里。鱼嘴是都江堰的工程核心部分,即从离堆开始在江心修了一个三四百公尺宽,数百公尺长,两三公尺高的梭子形的沙石土堆,向上游的一头成梭子形,像一条鱼的嘴,藉此把岷江分成两半。靠二王庙的这一半窄一些,叫内江,江水湍急。另一部分宽一些,叫外江。然后在靠近离堆一两百公尺处,横跨鱼嘴尾部的地方挖开一道宽百十公尺、深约两公尺的口子直通外江。这道口子称为飞沙堰。洪水期间,内江的水过多,就可从飞沙堰溢出流到外江去。我们101中队就住在鱼嘴的颈部。从二王庙有一数百公尺长的安澜索桥跨过岷江。正好索桥从鱼嘴的最尖端跨过去,第一个桥墩还立在鱼头上呢。我们能住在这里真十分幸运,使我们能尽情欣赏都江堰的宏伟和美丽,能尽情享受都江堰大自然给我们的清新空气和祖国历史文化的薰陶。每天早晚都听到对岸二王庙传来的钟声,看到二王庙升起的袅袅烟雾,看到玉壘关络绎不绝的人流和离堆上伏龙观宏伟的轮廓。都江堰,我们祖国最古老的水利工程,几千年来发挥着巨大的灌溉功能,把岷江的滚滚雪水分流到一望无际的川西平原,使之成为富庶的粮仓,抚育着中华民族多少儿女。今天我虽是被流放到此服苦役,但我能为它添上几块石头,能为它修补几个漏洞也算是一个中国人为中国的古老水利工程尽了一点力啊。我们在宽阔的河坝里採集大小卵石,修金刚堤、飞沙堰,修大闸门,修外江的堤坎、堤坝,修灌县城里江水顺街流过的地下河道……。共劳动了近四个年头。

首先,我们从鱼嘴把沙石运过河去。从鱼嘴上的採沙场挑运到索桥下面大约有四百公尺远,从鱼嘴顶端索桥的笫一个桥墩处将沙石挑上索桥梯子,然后顺着跨度最宽的一孔索桥,摇摇晃晃地运过江去,到桥头堡大约一百公尺。挑着二百来斤重的担子在平地上走,一般人都觉得吃力。可是现在我已练到可挑二百二三十斤重的担子了。要将这么重的东西挑在肩上爬上桥墩的梯子,可不是容易的事情。楼梯只有一公尺来宽,很陡,担子的绳子必须挽得很高,一只手稳扶住楼梯的栏杆,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地登上去。上完这四五十步梯子早已满身大汗,气喘吁吁,必须在桥墩顶上的亭子里放下担子,将扁担横放在两只箩筐上,一屁股落在上面,长长地喘一口气,此时可以说是最舒服的时候了。

凉风顺着江面吹来,顿时一身轻松,身上的汗珠很快被风吹干,我又得站起身来,将二百多斤的担子压在肩上顺着木板搭成的索桥东摆西荡地一口气冲过河去。走索桥也是一门技术呢,从未走过的人,走在桥上,桥索摆动就感到头晕心跳,站立不稳,特别是看见二三十公尺下的滚滚波涛,看见桥面铺得并不严密的木板,看着两边稀疏的竹索栏杆,心里更是害怕,生怕桥面会簸翻过来把人倒下江里去。许多人走在桥上,两手死死抓住栏杆的竹索,半天不敢动一步。可这时我一身力气,这点颠簸算得了什么。我挑着重担踏着桥面上的木板有节奏地噼噼叭叭一阵小跑,随着桥的摆荡起伏飞奔过去,然后将重担放下,在桥头堡内两旁摆放的合抱粗的圆木上坐下来,大大地喘口气。一天下午,我们正在桥头堡两边的圆木上坐着休息,突然来了三四位军人,其中一位年龄六十来岁,看样子是位老将军。他看见我们一个个光着身子,便在我身旁坐下来问,“你们挑运这么重的担子累吗?”他的话亲切而又温暖。我们回答:“习惯了,不累。”他接着说:“你们辛苦了!”他走后,跟在他后面的一位年轻点的军人告诉我们,他是位老革命,老将军,他身上有多处伤呢。”听后我们都感到敬佩。后来从报上才知道他就是成都军区的首长黄新廷将军来视察都江堰。我过后又想,如果他知道我们是些劳教“右派”,他当时会怎么想呢?

歇好气,又挑着担子沿着青石板的缓缓阶梯,一步步走向二王庙的山门,进入第一道天井,将沙石卸在那里。

二王庙,我们向往了许久的地方,现在终于可以让我们随意参观了。从门前的石板大路上台阶,穿过山门,到第一个天井。墙外到处都是几人围抱的大银杏树、香樟树。再从天井上十来步台阶,穿过一道深红色的围墙门,进入第二道天井。这里有在雕花石壁上刻的碑文。再上去就是正殿,上面供有李冰父子的金色塑像,塑像和善而威严。李冰是战国时秦国驻益州的刺史,他治理益州,领导西川百姓修建了世界闻名的都江堰,后由他的儿子继承事业,完成了这一丰功伟业。后人修建了此庙名二王庙来纪念这两位伟人。从古至今,二王庙香火不断,说明了人民是不会忘记那些对人民真正做了好事的人的。在天井的石壁上刻有他的治水经文:“深淘滩,低作堰,遇弯截角,逢正抽心”以及都江堰的简介。都江堰包括:鱼嘴、飞沙堰、离堆,还有当地丰富的竹木搭成的马叉,用竹篾编成的竹笼装上卵石用来作堤拦水。在内江二王庙下游二三百公尺处的江底埋有一根大的铁棒,称为卧铁,每年岁修淘江里的河沙以淘到卧铁为标准深度。大殿偏殿都有历代名人书法家题写的扁额和对联。这真是一处难得一看的好地方。如果说要开辟爱国主义教育的旅游之地,我认为都江堰二王庙当之无愧了。它可以教育人们热爱和崇敬我们的祖先;使人们知道我们的先辈在两千多年前就想出了这么一套好办法来治服了汹涌的岷江,使之造福人民。难道这不可贵么,不值得我们敬仰和学习么?!

关于索桥也有一段民间的美好传说:原先江面上没有索桥,只靠小小的木船摆渡,而木船又由当地的恶霸把持着。人们过江需交高昂的过江费。只因岷江水急,常有船翻人亡之事发生。有一对贫穷夫妇,想为人们作点好事,到处劝说,募捐修建索桥,因而得罪了恶霸。经过多方斗争,修桥得以实现。此桥名曰安澜桥,原为竹篾编的竹索,而今早己换成现代的钢绳了。二○○八年五月十二日汶川大地震,都江堰遭到巨大破坏,二王庙也受到破坏,然而安澜索桥依然完好。

在当地还有关于岷江孽龙的传说:

有一农家母子二人,极为贫穷。妈妈为人浆洗缝补,儿子年幼只能每天为员外家割草喂牛。一天,他在江边岩岸上看见一窝青草,十分茂盛,他攀上岩去,将草割下,不多不少正好装满一背篓。他高高兴兴地揹去交到员外家,换了一碗米,拿回家去,母子二人籍以度日。第二天,他又看见那窝草长得跟前一天一样的鲜嫩茂盛。他又像前一天一样割去换米。天天如是。员外都觉得奇怪,这小子每天交草很早,草又同样的鲜嫩。于是派人跟踪查看。小孩发觉有人知道了他的秘密,就想将这窝草挖回家去,栽种在自家门前。这一挖就发现草根下有一指头尖大小的晶亮的珠子,他将珠子藏在衣袋里。回到家中,栽好草,将珠子藏在装米的罐子里。第二天,草枯了,可米罐子却满了。他又将珠子放在油瓶中,同样,油瓶也装满了油。无论他将珠子藏在什么地方,那里都装满了东西,但也不太多,正好够他母子二人生活用。消息传出去,员外知道后,就想要看这颗珠子,并想霸占它。母子二人当然不愿给他。于是小孩将珠子藏在嘴里,一不注意,就将珠子吞到肚里了。接着就喊口渴,要喝水。母亲给他一碗水,一桶水……都不能解渴,就同他来到江边喝水。他下到江中将头伸入水里,慢慢地变成了一条蛟龙。他摇头摆尾随江而下。母亲在岸上痛哭,高声呼喊:“儿啊,你回来呀!”这条龙不停地回头探望母亲。于是岷江就留下了二十四个望娘滩。

我们开始修飞沙堰、金刚堤时己是盛夏,虽然灌县地处岷江从大山出来进入川西平原的口子上,气候比较凉爽,但在火红的太阳底下,在那毫无树荫遮蔽的河沙坝里仍然感到十分炎热。我们肩上抬着数百斤重的沙石,要不停地奔跑,否则就完不成任务,要受到惩罚。我整天光着身子,下面只穿一条千疤万结的短裤,脚上穿的是自己用破布条编织的草鞋。肩臂被晒成古铜色,汗珠一颗颗地滚落到地上。然而却不敢跳进江里去凉快凉快,因为江水是雪山上冰雪融化的,十分冰冷。只好忍着,等待汗水晾干。此时,粮食定量有所增加,但没有油荤,在超重体力劳动的折磨之下,仍然是饥肠辘辘。上午等不到中午下班肚子就咕咕直叫了。每月发的那三十来元的生活费(美其名曰工资),除了扣交队里的伙食费外,所剩无几了。我每月还得按时给妈妈汇钱去。

这一年弟弟从大学里“下放”回农村去“劳动锻炼”了。他回到了湄潭新南乡老家,受尽了无数精神和肉体的折磨,东搬西迁最后到了洗马塘,后来又叫他当村小学的代课教师。母亲与他相依为命,我每月寄去十元钱可派上大用场了。

致于我身上穿的,早己被换成“进口货”了。最后剩下一件在遵义工作时缝制的棉袄,经过在大学的几年,西山坪、学校农场、养猪场、旺苍修铁路、直到灌县,南征北战,早己磨成了棉花外露,像一团团白云挂在身上一样。我把它疤上重疤地补了又补,已经重达好几斤了。可是,我不能扔掉它,我冷天还得用它来遮蔽身体哩。在都江堰的河坝里,早晨我把它披在身上出去上工,劳动热了,把它脱下来搭在大卵石上,我就光着身子劳动,下午收工,又将它搭在身上回去。一条长裤也千疤万结,补到重达一两斤重。太阳出来,就把它脱下放在阳光下晾晒,发出团团的臭气。几年来劳教队没有发给一件衣服,一双鞋子。

 

 

三十二    卖烙饼的小姑娘——马文燕

每月我剩下的几元钱能做什么呢?再说,买衣服还要布票呵。这点零钱我偶尔还得买点吃的东西填肚子。

冬天,都江堰特别冷。从山里随风吹来的雪花大片大片的,真有鹅毛般大小。我们住地旁的沙堤上积了厚厚的白雪,然而也有人似乎不怕冷,堆了一个大大的雪人,用几颗卵石嵌出了眼睛、鼻子和嘴。远远望去栩栩如生。我一时心血来潮,即兴写了一首诗:

雪团巍巍恰似人,咧嘴鼓眼笑风生,

自恃心宽又体胖,只怕明天一日晴。



 

果不出所料,大雪过后就是晴天,雪人很快就融化了。我不敢把这首诗出示他人,我怕别人会牵强附会说我是在指骂某人,那样的话,我就又会因文获罪了。

在我们劳动工地上,经常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穿着破烂不堪的衣服,裤子也是经经纽纽的,短头发,长得很清秀,圆圆的大眼睛。她提着一个竹篮,里面装有二三十个粗麦面烙成的饼子,站在我们工地上等着我们工间休息的哨音。只等哨音一响,人们会自然地向她围去,争着花一角钱买她的一个饼子充饥。可是为了等这哨音,她必须早早地来,站在寒风中或烈日下等着。热天好过一点,在冷天他可就受罪了,在寒风中站立着直打哆嗦。我由此想起了我的妹妹、弟弟们,他们难道不也是如此地忍受饥寒交迫之苦吗?想到这里,我真想大哭一场。什么时候老天才会睁开眼睛来体察一下这些苦难的人们呢?我的冤屈什么时候才得伸呢?这个小妹妹什么时候才能穿上一件像样的冬衣呢?

我想帮助她,但我没有钱,怎么帮呢?想了想,我走过去问她:“你相信我吗?如果信得过,就把你篮子里的饼子数了交给我。你下午来我这里拿钱,行吗?”她看了看我,点了点头。等到休息的哨音一响,我就把这些烙饼一个一个地卖给我们这些劳动者。下午她来工地上,我把钱如数交给她。从此以后,天天如是。这就省去了她在寒风中挨冻的痛苦。后来她向我诉说了她的情况:她姓马,叫马文燕,回族。她的爸爸患病失去劳动力,在城里一家茶馆里给客人倒开水。妈妈一人带着大大小小五个孩子。她是最大的,最小的还在吃奶。家里生活十分困难,她以及二妹马文秀有空就帮妈妈手工纺汶川山里需用的粗羊毛线,可以挣点钱贴补家用。她每天可卖五六十个烙饼,每个可赚四五分钱,这样也可帮妈妈挣点生活费了。汶川羌族所需的粗毛线就是用毫未加过工的粗羊毛纺成很粗的毛线,羌族人用它来编织一种称为“木子”的绑腿,用来缠在脚腿上,既可起劳动保护作用,冬天又可取暖。用手摇纺车纺一斤毛线可得两元钱。我觉得这个小姑娘特别懂事,小小年纪就不得不帮妈妈负担起家庭的生活担子。真不容易呵!后来,有时我额外地多给她几角钱。可她十分诚实,他不要别人的钱。后来,我每个月在发了生活费之后就送给她三四元钱,她再三推辞,实在却不过我的人情,这才收下。有一天,她的妈妈专门跑来工地上感谢我。我们队里的另外几个人也参加了支助她的行列,如蒋文扬、周寿康、黄开孝等。但这事被某个“屁爬虫” 向队部告了密,岳义在全队大会上点名批判我“支持资本主义,用金钱跟共产党争夺下一代……”。 

我想,难道这个卖几个烙饼的小姑娘是资本主义?!我们支助她几元钱是在争夺下一代?!真是无稽之谈!后来干部们就来工地上把这个可怜的小姑娘赶走了,不许她靠近我们,甚至有一次还没收了她的提篮和饼子。她只得哭哭啼啼地离开了。

然而,谁好谁坏百姓是十分清楚的。她们不怕这些管理干部的“追剿”,只要有机会仍然给我们提烙饼来。马文燕更是经常来看我们。所以有人给她取了个外号“马得干”,真有趣。她们两姊妹还冒着违反回族生活习惯的危险替我们买猪肉,还替我们邮寄信件。有一天,我们几个人想吃点猪肉,但无法去市场上购买,我大胆地请马文燕帮忙。她犹豫了一会,似乎有点为难,过了片刻毅然地答应了。第二天她高高兴兴地从小背篓里取出一块用报纸包十分严实的东西递给我。我问她:“为什么今天用背篓?”她害羞地回答:“我是回族呵!”我明白了,回族是不准买猪肉的。         

    这年弟弟在农村就要结婚了,但没有布票,而且在那个年代在贵州农村还买不到所需要的布。我就请她设法买点布票。第二天,她拿了五丈布票来,说:“妈妈说,我们家的布票多,没有用,就送给你吧。”我又用这些布票请她去城里买了一些灯芯绒,一些卡叽布,打好包裹请她去邮局寄给我弟弟。



大约是在一九六三年春天吧,在灌县,全415(四川省劳教筑路工程总队)开了一次大会。会场就设在大河沙坝里。数千人的大会场十分严肃恐怖。前方正中搭了个高高的木台子,上面悬挂了大大的红布横幅:“四川省劳教筑路工程总队公捕公判大会”。两旁的柱子上有大字对联:坚决镇压一切反社会主义的反革命分子!坚决拥护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会场的四周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整个会场充满了恐怖的气氛。大会宣佈开始,由七八个解放军士兵押着几个绳捆索绑的犯人,把他们的腰压得弯弯的来到台前站着。开始宣判了,第一个犯人就是原和我同一个中队的杨应森,第二个是周居正(此人已由415转到永川茶场去了),公判书说他们坚持反动立场,恶毒攻击社会主义,攻击三面红旗,进行反革命活动,判处死刑,立即执行。致于是些什么具体的“反革命”活动,公判书没有谈。另外几个也有其他队里的,也有我们中队的,都是同类罪行,判处刑期不等。然后就宣佈逮捕一批坚持反动立场,不思悔改的“反动”分子,我们队里的有蒋时恒、李朝富、罗一夫等人。

杨应森原是解放军川南军区的一个教官,被打成“右派”分子送劳动教养。后来听传说他的罪行是参加什么“马列主义同盟”,与彭德怀案有牵连。其他几个都是同一案件。但在这次宣判会上却没有看见付汝舟。估计他已不在人世了。后来在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听说杨应森等人都得到了昭雪平反。在大会上被捕的李朝富,我平反恢复工作后,在江津碰见过他。他告诉我说,他己得到平反,恢复了工作。同时被捕的蒋时恒等人也己平反恢复了工作。蒋时恒原是四川遂宁人民法院的院长,平反后回到遂宁工作。

 

 

三十三    特殊“读者”

我们也去灌县城里劳动。那是六三年的夏天吧,从我们住地顺着鱼嘴往城里去,淌过飞沙堰,再从离堆公园后门进去,穿过公园,从公园前门出去到南桥,在离堆公园周围劳动时间较多,使我有机会浏览了这伟大的都江堰工程中最奇的部分。据说,离堆原来就是与玉壘关连在一起的几十米高的石山岩。李冰修都江堰,把岷江由鱼嘴劈成内外二江。内江流下来要让它进入川西平原东北面,就受到这座山岩的阻挡。必须想法将它切开一道口子,好让内江通过。在古代没有炸药,没有比岩石更坚硬的钢钎,如何才能打开它呢?李冰想出了用柴火烧山岩的办法,将石岩烧碎,再开挖。就这么一点一点地硬是将这坚硬的岩石开出了-道二三十公尺宽的缝,让滚滚江水从这里穿过。现在江水流到这里,在离堆脚下汹涌地撞击着这坚硬的岩石,在这岩石面前旋转着,形成一个深潭,潭里不停地出现大大小小的旋涡。激起阵阵波涛,然后怒吼着从开出的山口奔出去。在这里听到江水冲击离堆岩石的叭叭声,看着江水旋转奔腾的壮丽景象,真叫人心惊胆颤而又不得不拍手称奇,无怪呼,自古以来就有“峨嵋天下秀,青城天下幽,剑阁天下险,离堆天下奇”的说法。后来,人们又在江水撞击的山岩顶上建起了一座宏伟的伏龙观。在观的后面靠城的地方修建了公园,这就是离堆公园。园里除了离堆上的观宇、亭台楼阁之外,更有合抱粗的数十株桂花树。到了秋天,那金色、银色的桂花香飘四溢,令人肺腑清爽。八月秋高气爽,园内的桂花迎来了八方游客。除桂花外,园内还有许多我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草,稀稀落落的亭台,和用各色各种形状的卵石铺成的小径。游园的人都必去离堆伏龙观楼上俯瞰脚下咆哮的江水,仰观对面山上的玉壘关的雄姿,极目远看上游像姑娘的腰带一样的索桥。

我们必须穿过离堆公园,将沙石运出去,或将大卵石从飞沙堰上运进公园来,再从这里前门运出去。实际上公园就是我们的工地。中午吃饭,休息都在公园里。更有趣的是每天午饭后,我们就去伏龙观楼上,在人们观看江涛的走廊上,铺上蓑衣,躺下午休,或去设在公园另一角的图书馆阅览室看书读报。将我们随身携带的碗筷、蓑衣、斗笠、扁担、抬杠、绳索或铁铲拿在手边,大摇大摆地走进明亮,清洁,幽静的阅览室,将物件放在一边,就翻阅起报纸杂誌来。开始,阅览室的管理员见我们这群衣衫不整的不速之客进来,脸上十分诧异和不悦,但当她看见我们文质斌斌,阅读得津津有味时,就不觉得我们是坏人了,久而久之对我们也就没有什么反感了。然而,劳动了大半天,疲倦不堪,阅读了一会就想睡觉了。于是,这里的长木椅和放杂誌的书柜就成了我们午睡的临时“床舖”,躺在上面休息了。等到管理员来上班,我们还未起“床”,她走上来,在我们的胳膊上狠狠地揪一把,将我们一个个弄醒。想起这一段痛苦而又滑稽的往事,既辛酸又很好笑。 


 

有时我们收工必须经过县城的主干道幸福路,这是灌县最热闹的一条大街。我们这些披蓑衣,戴斗笠,挑土箕,拿抬杠的“四不像”的劳动者,大摇大摆,无所顾忌地穿街过巷,也不管旁人如何看我们。这时,正是我们逛商店,进冷饮店,进书店的好机会。幸福路上有一家相对漂亮的冷饮店,这群像乞丐样的101队的劳教“右派”们常去光顾。你别看这些人衣衫褴缕,有的甚至赤膊光脚,但坐在漂亮的椅子上直呼“来一杯‘四瓜四’或‘凉咖啡’”。服务员还必须照样服务哩。书店是我常去的地方。每次去都要买一二本俄语简易读物,如屠格涅夫的《前夜》、《阿霞》、莱蒙托夫的《当代英雄》、奥斯特洛夫斯基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有普希金的《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的故事》。这些书就是我在那期间的精神粮食。在后来的几年里,我将它们译成汉语。在文革期间,队里的干部们把这些都没收去了。但在平反落实政策离开劳教队时,我才知道,他们并没有真地把这些东西当成“封、资、修”的毒草烧毁,而是悄悄地私下传阅着,因为他们也需要点文化精神方面的东西啊。从另一方面讲,他们没收我的译稿,却起到了“保护”的作用。至今我的翻译练习《当代英雄》仍然完好地保存着,但其余的己被干部们传阅得不知去向了。

在灌县城里劳动,下午收工回鱼嘴住处,如果走离堆过飞沙堰就近得多,而且路平,但如走玉壘关经二王庙,过索桥,就远得多,而且还得爬山。经过一天劳累之后,人们当然想走近路回住地休息啊。但管理干部们

一直就不准走近路,非走远路不可。当然走飞沙堰如果遇内江泄洪,飞沙堰水深就有一定的危险,如果水不深也可以涉水过去。一天,队里有两个人,一个是青川县来的马志勉,一个是北方人张良槐。他们二人相约着共抬着两根长钢筋,抄近路走了。他们认为两人抬着两根钢筋完全可以互相扶助,过飞沙堰没有什么问题。谁知道这天张良槐就在飞沙堰被水冲走了,后来连尸首都没有找到。

张良槐,河北(?)人,听说,小时候是个乞儿,没有父母,由八路军收养长大,解放后在四川某单位工作,被打成“右派”分子送劳动教养的。死时连一个亲人也没有。我不明白,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反党反人民”呢?

修建穿过县城的地下河工程更是艰难而又有趣。这条地下河宽三米多,顺着一条街道的走向修建,下面过水,上面是街。当时不知设计者出于何种考虑,没有设计钢筋混凝土板盖,而是用本地特产的廉价的大扁卵石块来充当砌拱的材料,像修拱桥一样砌成拱形,然后灌入水泥浆使之凝固。单採集这种四十公分宽大、十公分以上厚的扁平椭圆形的卵石我们都花了好几过月的时间。然后在挖好了河床,两边也用卵石砌好两道墙之后,再将木制的的拱架垛放在两边的墙上,在拱架的四脚与支架连接处放有四个十公分高的钢管筒,每个钢管筒的四面都有一个指头尖大的孔,有螺丝拴住,然后在筒里灌满河沙,再将拱架安放上去,这才开始从拱架的两边细心地按相互交错的规则一排一排地安砌卵石。直砌到拱顶之后,细心地将支撑拱架的四个钢筒的螺丝拧下,让沙子流出筒外,拱架落下来与安砌的石拱分离开。如果这时安砌的石拱中有一块卵石滑落,说明这次安砌失败了,就得拆去重来。一个小组一天能成功安砌两公尺长一孔就算幸运了。每一孔成功后,要立即从上面灌进很稠的水泥沙浆,使之凝固不垮。然后才从下面将支架和拱架移到下一孔去再接着安砌。最难的工作是下一步从安砌好的石拱下面倒着向上面灌水泥,使每一块卵石的空隙都要灌满水泥浆。我们站在离地面两三公尺的石拱下面,将水泥浆和得干稠干稠的,用手抓着,一把一把地向上抛,要让它粘在拱顶的石缝中。这工作十分危险,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在尚未稳固的卵石拱下操作,随时都有被垮塌下来的石头砸着的危险;其次,水泥沙浆不容易与卵石缝隙粘合。抛上去的水泥马上就会落下来,哪怕把水泥浆搅得十分的粘稠。我们冒着生命的危险将水泥一把一把地抓起,用力地向上抛,落下来的水泥浆把我们从头到脚糊得像个癞泥人样。后来,我们想出了办法:将水泥纸袋的一头挖一个头能伸出去的孔,在两边各挖一个孔让手能伸出去,用它笼在身上当防护服,再用一个水泥袋摺成一顶尖尖的帽子顶在头上当防护帽。这个打扮,使我想起美国的三K党徒的样子。就这样,我们修成了这条长长的地下暗河。可是我们的手被水泥腐蚀溃烂,每天夜里痛得像针扎一样,笫二天还得继续干活呵。

 

 

三十四    千里关山雁门坝

经过415几年的辛勤劳动,都江堰修理好了,我们告别这美丽的灌县城的日子也一天天临近了。一天下午,我们被告知要收拾行装转移工地。但究竟去向何处却一无所知。第二天早晨,我们101中队二百多人上路了。跟往常一样,较大的搬迁转移是绝不允许自由行动的。我们从鱼嘴上索桥,经二王庙,过玉壘关,然后绕道县城外面,再步行去火车站。可是,不知怎样地,消息仍然洩漏出去了。灌县城的百姓都知道我们搬走的事。刚过二王庙,我就看见马文燕同她的妹妹和母亲手中提着提篮,站在路边等我们了。一路有人监管着,不许任何人接见,她们三娘母只得跟在我队伍后面,一道奔向火车站。

灌县火车站此时因成——汶铁路尚未通车,显得格外冷清,只有几幢空空的房子。我们到了车站,被命令就地等候,于是只得分散坐在车站四面的空地里待运的圆木堆上。为我们送行的老乡们也就可以在人群中随意穿行了。马文燕他们走过来也坐在我们坐的圆木堆上,依依不捨地同我们一起度过这最后的时刻。她将篮子里的烙饼、煮好的鸡蛋、还有一包卤牛肉塞到我手里,含着泪水,低声地说:“记住,要写信来呀!”她的妈妈抱着小孩在一旁对我点头。同我一样,曾经资助过她的几个:蒋文扬、周寿康、黄开孝也得到“慰问”品。那个场面我只在那些老百姓送别八路军的影片中看见过。我能回答她什么呢?此一别,是生是死谁也难以预测呵。我有许多话想要说,但我喉中似乎有东西哽着,说不出来,倒是辛酸的泪忍不住要往外流。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赶忙转过脸去。这是七八年来感受到的亲人般的慰问和送别了。直等到下午五点多钟,装我们的火车才到。她三娘母与我们挥手告别,眼泪再次涌进了她们的眼眶。我的眼睛也被泪水没糊了。

“专车”风驰电掣,一路不停沿宝——成铁路向北奔去,我们只能看见小小的窗子外透进的灯光。笫二天上午,到了江油县的雁门坝。那是一个小小的车站。一路上,我们看见几处停建的铁路桥樑工程,据说都是苏联专家撤走后留下的破摊子。我们肩负重担离开铁路,下坡到雁门坝镇。直到镇外的一处农家小院才停下来吃午饭。不消说又是玉米窝窝头加上一汤瓢清水粥。“右派”分子吗,能有什么好待遇呢。餐后稍事休息,又继续赶路。沿着山间小道,顺着一条小溪向上游进发。这是川北,接近青川县,山陡路险,两边不时出现明晃晃的悬崖峭壁、挂在半山上的像银练似的瀑布。然而森林却很少,大概是砍伐去炼钢铁了,因为沿路有好几处土高炉的残缺的烟囱和破损不堪的土墙工棚。我虽已练成了铜骨铁臂,但肩负百十斤重担,翻山越岭,还是感到十分吃力。停停走走,直到下午六点过钟才到达了目的地。这是在山顶上的一个垭口处,下面是一二百公尺深的山谷,背面是山势稍缓的一小块平台。垭口稍前面一点,有一户人家。两间土墙茅屋。屋前屋后有几棵板栗树、桃树和柿子树。再走过埡口进入一道山湾湾,然后翻过前面的垭口,在那半坡上有一个二三十户人家的小寨子。看来那里就是这个生产队的行政中心了。我们就在第一个垭口边的一块荒土坪上铺开破被与这户农家为邻了。当晚只能露宿荒野。好在是夏末秋初,还不太冷,但山蚊子却不放过饱餐的良机。突然来了这么多人,给牠们送来了难得的美食。我一夜不停地挥动手臂与之战斗,也无济于事。只好用破被将头裹住,才勉强得一点安宁。一天劳累很快就睡熟了。一觉醒来,天己大亮。但太阳还未越过对面山头,把它的光辉洒给我们。而山顶上那一片红霞却十分美丽。早晨清新的空气使我忘记了我囚徒的处境,真是“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啊。

早饭后,命令我们去山后砍木棒、割茅草,搭建工棚,我们小组十多个人,爬上山顶又翻过一道山梁,从那里砍了十多根碗口粗的树子。山上无路可走,滚滚爬爬,终于抬了回来。一连三四天都是同样的生活,最后终于搭起了一间狭长的工棚,一间厨房,也为干事们建好了三间宽敞舒适的宿舍。工棚里两边靠墙是木柴搭成的床舖,上面铺上柴桠和茅草。墙壁是用树枝编插而成。有人开玩笑地说,这是百叶窗。山区雨多,一会儿雷雨大作,一会儿雨过天晴,彩虹挂在山谷中,像一座五颜六色的彩桥。我们哪有心思去欣赏这美景?要忙着晾晒被雨淋湿的衣被。

我们的任务是修一条从前面那个寨子(杨家院子)通向雁门坝的公路。听老乡说,在那个院子里驻了一个地质队,在山里发现了贵重的矿藏。这条公路约有二十多公里,都是在悬崖陡坎上修建,工程量很大。我们队担负大约两公里的一段。要在年内完工。安顿下来之后,立刻开工。我们这一小组要在一道悬岩处开挖出公路来。靠山是十多丈高的山岩,下面是很陡的一道土坡。要求把山岩截掉一块,用它的石头从土坡上壘砌一道公路墙,即一半路面从山岩中挖出来,一半靠砌石坎来充当。开挖山岩,岩石就咕噜咕噜地滚下山坡,然后又不得不从几十公尺的坡下将石头一块一块地抬到半坡上壘砌成一道公路的路坎。工作十分艰巨,尤其是雨天,泥地溜滑,石头又重,只能一步一溜地抬上去。再说开挖山岩也不容易,山壁陡,必须从上面十多公尺处拴着保险绳挂在悬崖上一锤一锤地戳炮眼,一层一层地往下挖。因我年轻、灵巧,就叫我当小组的安全员。专门检查工地有关安全的情况。放炮时装炸药,放炮后要检查岩上的危石并将它处理掉。如有未爆炸的“瞎炮”,我还必须去处理。这些工作都烦重而又危险。处理危石,要吊着保险绳,手提二三十斤重的橇杠,在悬崖上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去撬试,将可能松动的石头撬落下来。每次都是一身大汗,一身灰尘,一阵惊吓。处理“瞎炮”更是冒着生命的危险去干。要先将炮眼上层的堵塞泥土一点一点地掏出来,在快要接近镭管时特别小心,万一碰着了它,那就后果不堪设想。要先向炮眼里灌水去将炸药稀释,使之失去爆炸力,然后轻轻地抓住导火绳往外拉,将镭管拉出来。有时炮眼深二三公尺,处理起来就更困难了。我一边处理,一边暗自祈祷:求上天保佑不要出事。每每处理一个“瞎炮”我都要出几身冷汗。一次,放完炮之后,我去半岩上查看。从旁边土坎过去正要跨过一道约一公尺宽的沟。因沟边一棵猫爪刺拦住去路,我弯下腰去移动它,正在这时,一块一立方米大的巨石从沟那边滚落下来,顿时吓出我一身冷汗。要不是这棵刺拦住我,可能我已成了石下之鬼了。

又一天傍晚,我们刚收工离开工地,突然身后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回头一看,天啦,就在我们刚才劳动的地方,一块四五公尺见方的巨岩崩压下来打在半边公路上,一半还伸出路基坎外,悬在半空。真是老天有眼,让我们离开之后才发生这吓人之事,否则那一天不知有多少个孤魂冤鬼要留尸在这遥远的他乡山野了。

劳动十分繁重,而思想“改造”却一点也没有放松。有一次,我心血来潮,按聊斋文体,用古文写了一篇故事,大意是说,一只虱子,咬人太厉害,就被人捉住将其掐死。虱子不甘心,去向阎王告状。路上遇见一群肌瘦之人,一问才知道他们是被虱子咬死的,也是去找阎王告状的。他们说,如见到虱子必定将其烧死,方解心中之恨。虱子一听,吓得赶快逃走,再也不敢去告状了。这篇故事本来只是故事,但被“屁爬虫”徐绍雄看见,拿去向干事们告发了我,说我以小说为武器,进行反党反改造活动。于是干事们就组织了一次全队的批斗大会,把我狠狠地批斗了三天,要我交待反党的目的和动机。硬说我文中的面黄肌瘦的人群是影射三年困难时期吃不饱的人民群众。三天批斗毫无结果,只好草草收场。在这场批斗中另一个小爬虫李佳健起到极坏作用。李佳健,自贡市人,一贯以“作家”自居。他想“立功”,以便早日爬出劳教队。结果也只是灰溜溜地走开了。从此以后,我这个“人小鬼大的死硬分子”在队里是越来越被干部们“看中”了。

在这期间,我每月继续给妈妈汇拾元钱。弟弟回到农村,各种用具都得新购置,要花钱呵。十元钱虽算不了什么,但至少可帮助每月的油盐钱了。每月我还给马文燕汇去伍元。想起她站在河坝的寒风中嗦嗦发抖的样子,想起她们母女为我们送行的情景,我就觉得应该尽我的力量资助她们。应尽一个大哥哥的义务。可是我们住地远离乡邮政所四五十里,寄信汇款十分不便,每次只能等到出差去镇上挑米运粮的机会才能办此事。加上我们的“通信自由”的公民权都被莫名其妙地剥夺了,信件来往必须通过队部检查。有些信甚至被他们无理地扣压了。我汇去的钱好几次都收不到回信。与马文燕的通信从此也中断了。

山区的初冬,空气特别美好,蓝蓝的天,偶尔有几片白云点缀着。太阳从早到晚温暖着我们。山林深处稀稀落落地间插着几树红叶,山间的野果,也可供我们享受。我们的劳动渐渐显出了成果,公路的毛坯己修成,只剩下铺路面,和完成个别段落的保坎。

接哥哥的来信,劝我在业余时间学点英语。他说,中苏关系己恶化,今后俄语用处不多,英语是世界通用语言,用处广。我原在初中时学过一些,有一定的基础。我想,在过去,一些坐牢的人,在狱中几年学了不少的知识技能,如清朝末年,邹蓉他就在监狱中学会了一门外语,我为什么不能呢?我下定决心,在保留住已有的俄语知识基础上,再学好英语,岂不更好吗?

与我同在一个小组的王浩,当时己经四五十岁了。胖胖的,一脸络腮胡子。北方人,说话很和蔼。对我这么个小兄弟,同“窗”难友,他特别地同情和关照。解放前他是国民党航空学校的学生。毕业后,在国民党航空队工作。不久,他厌恶国民党打内战,就脱离了航空队,在天津一家外国商业公司当英语翻译,解放后在四川自贡盐务局当会计。五七年被打成“右派”分子,送来劳教。他有妻子和一个可爱的小儿子,他思念他们,在口中常把儿子称为“我的小鸟”。他的舖和我挨着。他也鼓励我学英语,并表示愿帮助我。于是,我通过邮政,向北京大学西语系购买了一本大学一年级的英语教材(这本书我至今仍然保存着)。每天在工间休息的二十分钟里研读、背单词,在晚上睡觉后,躺在床上,把一个个单词,一句句话,悄悄地口头背出来,由王浩给我口头修改。两三个月的时间,我居然学完了北大英语系一年级的教材。其实,这也不奇怪,外国语,尤其西方语言,在语法上都有相通之处。只不过各个语种的字母、单词和语法术语不尽相同而己。王浩这位老“同学”,老朋友就是我的英语二次启蒙老师。虽然他在第二年的一次事故中,被垮塌的山岩打死在理县的薛城。但我永远不会忘记他对我的帮助。

 
该问题处于未解决状态,马上帮楼主解答!我要回答
  
  • 火焰山
  • 发表于:2013/1/29 22:10:10
  • 来自:贵州
  1. 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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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只看该作者
经历很凄惨,那年月要是没有生活的勇气,人也许早就不想活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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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麻子沟
  • 发表于:2013/1/30 9:31:57
  • 来自:贵州
  1. 板凳
  2. 倒序看帖
  3. 只看该作者
从另一个角度看,经历这么多,人生够丰富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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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dlshn
  • 发表于:2013/1/30 15:10:54
  • 来自:贵州
  1. 3楼
  2. 倒序看帖
  3. 只看该作者
人的生命力究竟有多顽强,只有真经历过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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