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从西来庵到琴洲_散文随笔_湄潭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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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12/9/26 13:59:03
来自：贵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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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来庵到琴洲

        上一篇《湄潭西来庵》里因为觉得和要表达的东西无关痛痒，所以没有说实话。

        其实，走过西来庵大门，总觉得有点不舍，便沿着围墙走去——湄江河边的墙根下坐着一些村民，可能是农活一阵，正坐着小憩。他们身边，就是湄江河。

        河水碧波涟涟，阳光正在河面静静的舞蹈，一不小心，金色的碎片就迷了眼帘。远处，是沿河两岸金黄的稻田。一些田畦里，农人正在收割。再远处，是星罗棋布的农家房屋。屋后，也许是稻田，也许是还泛着绿意但也隐约见得秋色的小山。山顶，树梢上，便是白云蓝天一直又延展到我头顶的空中，最后被西来庵遮挡。

        走过村民群，倚着西来庵红色的围墙，沿一段斜斜的小路走去，就到了西来庵的后面了。进不了庵院，我决心沿着它的围墙走上一圈，心想算是祭奠今天这一趟。

        越走，路便越是淹没在了荒草丛间；或者，几乎到了别人的菜畦里。西来庵里的竹树，偶尔也从近两人高的围墙里探出头来或者伸出手来。我想，没有围墙的那些年月，西来庵和庵里居住的人，本就是这片土地的一部分。也许，即使是大错那样的大师，也会从庵院走出。出来静静的看农人打柴、看农人牧牛，甚至，看他们在庵前庵后玩笑嬉戏，看最朴实的尘世生活。也许，庵外的农人，间或也偷入庵内。他们穿过树林，到庵院的菜地里拔起一个萝卜，一边悠闲的去皮咀嚼，一边向庵院内张望，看看是不是可以窥探到尘世之外的某种秘密。

        我觉得自己是无法张望，也无法窥探到任何的了。.因为，再走出去几步，转一个弯儿，就又到西来庵的大门处了。这个时候，突然发现这里的围墙里面已经没有竹树，我知道里面已经是庵院的院子。更巧的是，这段围墙是在一段石壁上垒砌起的，石壁可以爬上，石壁之上，围墙就不再是高不可攀。看到这样，有点“恶向胆边生”的意气了——罪过了啊，大错大师，我要越墙进入西来庵了。

        就这样，进入了庵院。再沿着山路，走过“大错和尚独酌处”，蜿蜒向上，便算是到了大殿前的院里。这个时候，才见从侧屋里走出一人来，并向我一笑，轻声的问：“你来看看啊？”仿佛早熟悉的人一样。我也当遇着熟人：“嗯，我想来走走——不过，对不住啊，我翻墙来的哦。”“哎，你自己看吧，下次来，在门外叫我，我开门就是了。”难怪，我说进来就发现整个庵院这样整洁，原来，是有专人看守的哩。

        在庵院里漫步，任意的想着大错他们是如何俯临湄水，是如何远跳柏杨坝，是如何看着这一方天地而揣想着远山更远外的世界——一个人的游走，就是这样没有羁绊。因为没有羁绊，当我走到了庵院右侧，看到那口已经“荒漠”得只有枯枝残叶在浅浅的池水中的古井的时候，索性干脆去大殿背后的山顶看看。

        小时候钻林砍柴的技术还没有丢生，尽管不知道何时被荆棘在手背上划过几处血痕，可是，我还是到了山顶，再慢慢悠悠下得山来。山上其实并无什么可看，因为，林莽太密，根本不可看出去哩。倒是下山时候，一条小蛇在我身侧几米远地方如我一样慢慢悠悠张张望望的向上而去。看它那么从容，那就算了，大家都只作没有看见，就都懒得打招呼了吧。也许，这也有点禅境哩！

        下得山来，当然还得向管理人打招呼的。他给我开门，送我出庵，不住的说：“下次来，可以在外边叫我，我给你开门。”我知道了——下次你去，可以叫他给你开门的。

        按照计划，我还要去那个叫琴洲的地方。我去过一两次，不过，都是乘车去的，根本连方向感都没有找到，就匆匆忙忙回来了。仿佛只是知道一个朋友在哪一个地方，但是只知道他在那而已。所以，我当然要自己走着去看看。

        幸好，起码明白，琴洲就是在湄江河中的，在西来庵上游不远处。我想，用几十分钟应该可以到的吧。于是，离庵，沿江上行，过桥，再沿江上行。我还是慢慢悠悠的走，用那种下班后故意走慢点等着家里的人把碗筷都放饭桌上的步法走。

        沿江两岸近处都是乡村公路，偶有车辆静静的驶过，也时见村民来往。路边的稻田，有的已经收割过了。有的，稻穗正沉甸甸的在风中轻轻漾动着。极目四望，某处稻田中正有村民忙碌着，甚至还有收割机嗡嗡着在田地里爬行。稻田间，种植别的庄稼的土地间，远处的山坡边，树林掩映间，不时都会看到农家的房屋——这儿一栋，那儿一庭，那边又探身出几点几簇，它们一律白色的墙壁，暗红色的柱子，青色的屋瓦。它们与庄稼，与林野和谐的组合在一起。如果我会画画，我想，这样的组合，随意写生一幅，应该就可以是最动人的水墨。

        可惜，我不是画家。但是，也很好，我不用去费力描绘什么，只是默默的享受这种别样的画卷，也享受湄水间飘忽过来的风——享受它淡淡的水草的气息、泥土的气息，当然还有八月秋天阳光与白云的气息。甚至，我想着，若干年前，在我走着的这条并非水泥而只是泥土石块，可能还会有野草当道的路上，一定有过这样的图景——

        那个叫郑之珖的隐居者和那个“夹江解组”归来的曹椿带着一群人来了，他们先是在县城某处——也许就在湄水桥——约在了一起。他们一路谈笑着向西来庵来了。到庵前，一些人径直上了西来庵，一些人则奔向庵前松林中的吴扶灵山庄。不一会儿，吴扶灵和来人一起出来了，大错也和来人一起出来了。他们又合成一队沿我现在走这路迤逦而来。也许，吴扶灵的家仆背着野炊的器具，还背着鱼竿、渔网吧。当然，一定还有酒的。并且，家仆知道，大错的酒量可不差，加上这一群人今天碰一起，那酒啊，少了可不够。

        一行人走着，已经有人向前跑去了。只是，我现在不敢肯定究竟是在哪儿向具体的哪儿跑去。但我知道，跑去的地方，是范学士范鑛的别墅——去琴洲山肴野蔌美酒歌谈，没有这位琴洲的命名者，岂非无琴无鹤徒有泉林了。

        当然，也可能，这路上走过来的，还会有过另外一群人，他们中好几个操着江浙口音。有好几个，在数理化的不同领域代表着他们时代世界级的水平。但是，在国破国难之时，他们和他们的大学和他们的学生一起只能够避乱到此地来了。授课之余，家忧国忧之中，他们仍然保存着浓烈的文人气韵。他们是顶尖的自然科学家，但是，多年的文化濡染浸淫又成就他们成为浪漫豁达的诗人。他们也聚西来庵院，为看湄水风情、寻琴洲古韵，期望得半日闲适，命篇首文字写数点意趣而来。

        在中国很特别的两个历史时期，在这段山野间，走过这么两群人。前一个时期，是汉民族亡国之际，八旗兵虎狼一般挥舞着吴三桂那样的汉族利爪张着血盆之口一处一处吞噬着唐风宋韵弥漫过的处处城市村落、段段河岳山川。后一个时期，早在八旗兵之前就时常骚扰沿海的强盗终于在门外窥视几百年后骑着东洋战马、驾着隆隆坦克、挑着鲜血淋淋的刺刀一路骂着“八格牙路”进入了中华民族的腹地。

        事情也许就是这样，总是不可完满也不会“完缺”的吧。回味一些历史的时候，我常常会遗憾，在李白将到夜郎而终未到不久，柳宗元顾念朋友情抵死帮助使得刘禹锡未能够“被”做成播州刺史——播州，即今天遵义。这里，唐代也属播州哩。顺便想到“黔驴技穷”的篇什，把贵州弄得真有点声名狼藉的样子——明明不知是哪里来的驴子，偏偏被后人敷演于“黔”姓。多冤！当然，这个冤案，或许源于“夜郎自大”的典故吧。夜郎自大，李白未到，黔驴技穷，刘郎不来，历史，仿佛就是这样故意在边缘着这片土地。但是，却就是这样——古人言“国家不幸诗家幸”，在中国这两个“不幸”的时代中，历史却终于让这片土地各自接纳了一次“诗家”们，竟然让自己的山水也从此点染上了几痕有幸的诗家墨彩。

        这种墨彩，又有形无形的濡养着这方水土，温暖着这方人。单从这个意义上去想，走在这段去琴洲的路上，心情就更要愉悦许多，也不去想大错的往事，也暂时放置倭寇的龌蹉吧。

        路随江转，我的脚步没有惊动岸边垂钓的人，他们，倒是成了我一路增添意趣的风景。看着好多钓者面前都摆放着排枪一样的钓竿。突然让我哑然失笑——哪天，请画画的朋友给姜尚装一粒爆炸钩等文王，给独钓寒江雪的那位摆上二十根鱼竿，也许，他们可以和送水的杜二一样再火一把的吧。

        闲看野景是轻松的。胡思乱想是最容易过日子的。我走得真慢，一个多小时后，终于，琴洲在眼前的江流中了。

        吴扶灵（就是吴开元吧——求教方家，我是这样猜想的）《柏杨坝琴洲记》说“琴洲”是“壅沙成洲”，其上有良田数十亩，洲如琴样，故范鑛题名“琴洲”。如今，洲上已经不是良田，而是树木荫蔽，特别是洲边沿的白杨长得高大参天，只是，多数都可以看到它们脚底一段总是向下游弯曲。即可知，这些树木是如何在与暴涨的江水洪流搏斗中坚持下来的了。有点遗憾的是，隔着江水，我只能够这样远远的看琴洲，而看琴洲，由于树木遮断，也看不到琴洲的全貌。只能够站在江边，看着那些白杨树，看着白杨树护卫下的显然是不几年才人工栽种的一行行的水杉树。看着他们，想象着《柏杨坝琴洲记》描绘的种种场景，想着几百年琴洲的琴弦弹唱的掌故。

        也许，人就有这样的劣根性的，越是想得美好的事物，越是会哪怕“鸟为食亡”的接近。从下游的洲尾一直走看到上游洲头，洲头的江边是一片草滩，我跨步向草滩，发现江水这样清澈得透底，每一粒沙石细贝都看得明明白白。估量一下，江水并不深，至于那远一点的地方，估计也就齐腰吧。那就好，看看四下无人，算了，便三下五除二脱下长裤，脱下鞋袜，胡乱抱着，便向琴洲蹚去。

        江水还真不深，最深处也未及大腿，很安全便爬上琴洲了。裤子穿上，鞋穿上，袜子放着一会回来拿就是，心里还高兴着——一会再蹚回去，已经不用脱下裤子了，也不需要再脱袜子。

        洲很平展，树木葱茏得很，草却长得不野，多是一些低矮的阔叶类草。一脚下去，草叶上覆盖的新落的白杨树叶发出吱吱声响，接着，草叶自己也发出簌簌的声响，脚，便隐藏在草丛了。也懒得捡枯木探路，反正，随意走就是，仍然是小时候爬山钻林练就的胆量，只要脚底是踏在实处的就不会有怕。至于要突然踩着点什么，那是大家运气都差吧。其实，现在才看到，洲中除了杨树水杉树，还有不少合欢树，还有一些竹子。偶尔，还有我一直疑心就是古诗词中常读到的“乌桕”而我们地方叫做“眷子”的树。

        这种树，总让人想起“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甚至，想起江南某处传来的捣衣声，那捣衣的棍子棒子或者板子也许就是乌桕做的吧。“门前”、捣衣，可以想见，我之前，很久之前，此处，的确应该是人迹常至处。应该，那时候，譬如大错他们在此饮酒渔歌，在此唱和啸傲，洲外的江的两岸上，一定远远也可听到他们的声音，一定远远也可看到他们的醉意。也许，这种声音这种醉意这种啸傲的姿态，无意间，悄悄潜透到了一个樵夫的刀斧柄上，潜透到了一个农人的犁锄之间。甚至，让一只鱼儿忘记了游弋，让一只鸟儿学会了聆听，让一片树叶侧身不叫风惊扰了自己的耳朵。

        琴洲，就是这样，在家乡有信史之前，就这样身未游弋而心在聆听神在流变着一路走过来。今天，它走到了一个希望亲近着它，希望触摸着它的后辈的眼前。这一个人，也愿意哪怕一刻，只是短暂的一刻完全的交付于它，交付于它的一段段可以让他驰骋稚弱的思想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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